旧上海、新都市:长乐路与消逝的市民生活
发布时间:2018-06-28 | 发布者: 东东工作室 | 浏览次数: 次(图片来源:全景视觉)
长乐路是上海颇有名气的一条马路,穿过黄浦、静安、徐汇等几个不同的区,连接许多重要建筑。如果找到民国时的老地图,就会发现长乐路是法租界内东西方向的一条重要马路,历史上曾叫作莆石路。抗战期间,法租界被汪伪政权收回,以福建长乐这个地名为它命名,沿用到今天。它的南侧是法租界最重要的马路,淮海路(霞飞路)。长乐路与淮海路通过无数条南北方向的道路和更多弄堂小巷相互连通,也沾染了不少淮海路辐射过来的小资情调。
长乐路很长。从西到东,展现出不同的面貌。整体而言,长乐路大约可分为三段:西段从华山路一直到乌鲁木齐路路口,这一段是外国领事馆的集中地区,街道安静,商铺分散,颇为高冷;中段是从陕西南路直到茂名南路路口,这一段有花园饭店,还有兰心大戏院、锦江饭店等著名建筑,奢侈品品牌林立,夜店、日料、各式餐馆都有不少,生意兴隆;东段从茂名南路路口一直到重庆南路南北高架,这一段两边多是石库门老房子,倒也是典型的上海市民生活区。
长乐路很短,从头至尾也不过3.2公里。这条不长的马路浓缩了多种上海生活形态,也曾发生过很多事情。甚至就在2000年至2010年间,这条路还发生过重大的变化。在2000年初,长乐路一下子变成上海潮店集中地,涌现出高端球鞋店ACU,还有众多如ONE BY ONE studio、Even Penniless、Liu2等设计师开设的潮店,年轻人群体口口相传,将这里称作“中国里原宿”。但这些潮店在短短几年后就搬离了长乐路,因为很多潮人觉得,这条路已经有些变味了。
一千个人心目中会有一千条长乐路。美国作家史明智(Rob Schmitz)在2010年搬到这条路上,住了六年,写出一本非常典型的“非虚构著作”《长乐路》。这本书对于熟悉长乐路的人而言,既亲切又陌生。作为一个外国人,能深入观察了解这个社区,并对一些居民做深入采访,实属难得。而另一方面,他所描绘的长乐路似乎并不是我们所熟悉的长乐路。书中的故事,似乎可以发生在上海乃至中国的任何一个角落。
史明智选择了一组非常有代表性的人物,例如从山东到上海来开花店的赵女士,开三明治店同时追求意义的青年人CK,离开长乐路、在美国重新开始人生的王雪松等等。他们身上凝聚着历史与未来,理想与现实,迁出与迁入,宗教与经济等多重元素。必须承认,史明智的眼光独到,从这些普通人身上把握住中国人当下生活中遇到的一系列重要问题。
例如,赵女士的故事是典型的外来移民案例。自上世纪90年代起,上海逐步迎来外来移民,冻结数十年的上海户籍开始松动。外来流动人口对此后上海经济发展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有相当一部分移民经过多年生活后也融入上海,并且获得上海户籍,成为“新上海人”。截至目前,上海总人口中有四成多的外来人口,获得上海户籍的新上海人也有近百万之多,很多老上海人对如此快速的城市转型颇不适应。
但上海转变为移民城市的过程并非一帆风顺。上海户籍与购房、入学、退休等事务紧密联系在一起,所以政策时刻在调整,包含各种精心计算。赵女士从山东到上海打工,花了多年时间终于在上海站稳脚跟,经济上有所建树,证明了她的企业家精神。但她没有通过户籍制度考验,没法让孩子获得上海户籍。她的孩子在上海读了小学,成绩尚不错,但中学就只能返回山东故乡。因为没有上海户籍的孩子不可能在上海参加高考,挤占上海名额。众所周知,上海、北京这些城市的大学入学率远高于其他普通城市,不会轻易放开这种福利。对个人而言,孩子的这次被迫返乡,就可能彻底改变命运轨迹。
CK关于手风琴和西式生活方式的理想主义故事,又是另一种意义的上海梦。上海是中国的西方文化重镇,在音乐方面的积累尤其深厚。旁边的淮海路上,曾有一家著名的旧货商店“淮国旧”,里面堆满了钢琴、小提琴、唱片机等音乐设备。在这条路上,即使特殊时期也不缺乏西洋音乐的声音。这几年,外来青年人CK在长乐路上开了一家卖三明治的小店,想用西式餐饮和音乐吸引附近原本热爱西方文化的居民。但他失望了。再恶劣的社会环境都没有磨灭附近人群的文化追求,但是快速的经济发展和人口流动做到了。“淮国旧”随着南北高架建设而消失,长乐路也从文人荟萃变成潮店一条街,再变成没有任何特点的马路。长乐路的精神变了,CK在长乐路上实现西式生活方式的梦想也自然破灭了。
长乐路上发生的这类故事,并不令人感觉意外。因为生活在长乐路上的人群已彻底改变。观察者史明智也好,被观察者赵女士、CK也好,原本都非长乐路上的居民。他们随着快速流动的人口一道,替换了原本生活在这里的居民,在这里演绎全新的故事。物是人非。所以赵女士的遭遇非常普遍,既发生在著名企业高管身上,也发生在普通劳动者身上,每天都在上海各个角落上演。这就是上海,长乐路在其中又有什么特殊之处?
史明智没有在长乐路本身发现什么特殊,但他偶尔得到了一盒信件,是五六十年代长乐路某户居民的一些通信,把他导向一段被遮蔽的历史。从历史来看,长乐路紧邻洋派的淮海路,人以类聚,当年这条路上的居民也以小资产阶级出身居多。在特殊历史时期,这条路上很多家庭都不同程度遭受冲击。王明作为“企业家”被发配到青海劳改,多年后才侥幸返回长乐路,这样的情况在长乐路颇有代表性。“小资”这个标签是今天很多人追求的目标,但对于大多数长乐路上曾经的居民而言,则是避之唯恐不及的东西,与命运相连的东西。
史明智得到的这盒信件,在记者与历史学家眼中属于珍贵史料,但对于那一户家庭而言,则是挥之不去的噩梦。这个家庭不仅抛弃信件、删除这段不愉快记忆,而且决心离开长乐路,彻底斩断与这处环境的联系,史明智这才有机会得到这些信件。史明智在美国还侥幸找到了这户人家。企业家王明的儿子王雪松随母亲离开长乐路、在美国落地时已经五十开外,一切都要重新开始。生活中充满了艰辛,但王雪松的精神状态非常好,因为他摆脱了长乐路,摆脱了曾经的噩梦。
一些人在进驻,一些人已离开,每个在长乐路生活过的人都只能把握一块碎片,而且是不同的碎片。史明智所看到的长乐路,并不是完整的长乐路,除了路名几十年没变以外,其他都变了。长乐路东段的北部,曾经有一片壮观的豪宅,许多富商曾寓居此地。但是在2000年初的城市改造中,这片豪宅变成了延中绿地,而且是上海市中心面积最大的公共绿地,上海人自豪的绿肺。史明智的《长乐路》记录了一块碎片,而绿地记录了另一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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